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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年前的乌岩岭——跟随郑光美先生探索黄腹角雉的奥秘
发布时间: 2019-07-12  

 

今天,提到黄腹角雉,就不能不提到浙江南部的乌岩岭。而在我的记忆深处,33年前陪同郑光美先生在乌岩岭寻找黄腹角雉的一幕幕,还是那么清晰。1984326日,我作为科研助手,陪同郑光美先生前往乌岩岭,去探索黄腹角雉的奥秘。

为了采集更多的科学数据,我们随身携带了14个铁皮箱,箱中装了采集、观察、测量、称量、记录等各类设备、工具及野外科考用品。我们采纳了南方同行的建议,铁皮箱全部定制,箱体缝隙用焊锡焊严,箱盖有合页能扣盖箱体,并有钌铞可加锁,已防水淹、水浇、散落和丢失。

从北京到浙江省泰顺县,先是乘坐普快列车到杭州,然后要分段转乘多趟长途汽车。当时,每位乘坐长途汽车的旅客,行李一律要放到汽车外的车顶上,用绳网收拢以防坠落。这就要求每件行李不得超过25公斤,以便司机站在车尾爬梯能单手把行李放在车顶。每到一个长途汽车站,我和郑先生就像民工一样,跑前跑后,跟司机说好话、协助搬运、清点,防止丢失。昼夜兼程,大概换了3趟长途车,才到达乌岩岭。

乌岩岭的春天,和我们的预想很不一样。海拔800多米的地方,就是大雪的世界。雪大得覆盖了所有的山体,压倒了大树、压断了树冠。郑先生暗自高兴——我们应该是赶在黄腹角雉繁殖期前来的。

我们踏雪而行,每天跋山涉水寻找黄腹角雉。山上几乎没有路、没有人,山体陡峭。雪下有冰,冰下有水,水下有地衣或藻类,脚踩到哪儿都很滑,随时可能摔跟头。这样的气候环境对我们这些来自北方的人来说,真有些不适应。我们背着望远镜、照相机、记录本、米饼,还有能应急和开路的砍刀,努力使自己少摔跤。

郑光美院士与赵欣如、高武合影

场方本想让我们住在条件相对好的总场部,但郑先生要求把我们安排在远离场部、靠近原始林的地方。于是,我们搬到了一个海拔超过1000米的林区站点——金刚厂。金刚厂只有一栋建筑,可谓“独栋别墅”。这是一座由山石搭建的二层小楼,林区正式职工老黄携妻子和一女一子共四口住在这里。小楼一层是伙房和杂物间,二层是住房:主人住两间,给我们腾出一间。

春天的乌岩岭, 几乎见不到太阳。运气好时,1个月能见到1次,时长也就二三十分钟。按郑先生的计划,要尽快找到黄腹角雉。因此,每天天不亮我们就出门上山,扑在脸上的总是湿乎乎的东西,不知道是云?是雾?是雨?是雪?我们的穿着只得采取特别的对策。野外出行,除了穿上厚毛衣、羽绒服外,必须穿上老式的军用雨衣、雨裤。这种由薄帆布和黑橡

胶制成的雨具,的确能防水,但是不透气。在湿冷的山林里走上(确切地说是连走带爬)1个小时,就会浑身出大汗。因此,只要不下中雨和大雨,我们就不穿雨衣裤。无论是什么天气,我们都上山寻找角雉。晚上回到驻地,不能脱衣服,让体温烘干内衣里的水(汗水、雨水)。在夜里灯光下,会看到我俩的衣服冒出热气。睡觉时只是脱掉雨衣、羽绒服,其他衣服都继续穿好入被窝——因为被子永远是湿乎乎的。衣服尽量不洗,洗完用力拧到拧不

出水,再穿上,用体温烘干。好心的主人怕我们受罪,常把炭火盆端进我们的房间。领情之后,郑先生总是等到主人入睡,再把炭火盆端出房间,以防我俩煤气中毒。寻找黄腹角雉的日子,总是降雪下雨。有时大雨会下一整天,但我们没有停止过一天的外业。我和郑先生穿着长筒雨靴,一天走几十公里是常事。赶上大雨,雨水常灌满雨靴,影响行走。我们就坐在地上,脱下雨靴往外倒水。雨停后,山上很滑,行走更要格外小心。郑先生有一次在一个近70度的陡坡,一脚蹬空,连滚带滑坠落了20多米,登山镐也从手中飞出。眼看就要出大事了,郑先生一手抓住了一棵拇指粗的小树树根。真是万幸啊,1米之外,就是直上直下的至少有几十米深谷的悬崖。

郑光美院士与扎西学合影

连续找寻了28天,连黄腹角雉的一根羽毛都没有见到。真把我们急坏了!如果不能在黄腹角雉繁殖之前找到它们,我们就无法研究它的繁殖生态。这天,雾大得出奇,一两米之外什么也看不清。我们仍然按时出门上山,只是改变了行走路线。在一个山谷口,我们似乎听到有低声的“咯、咯……”声。我们顺势侧卧在山坡上,声音似乎不太远也不太近。初步判断应该是黄腹角雉。

我请示郑先生,能否试图把它叫过来。郑先生低声问我怎么叫它,我说,我学黄腹角雉的叫声。郑先生点了点头。我用双手拢住嘴,调动我脑子里在北京学会的黄腹角雉雄鸟叫声,“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大声叫起来。声音未落,就听见“噗噜噜……”的声音越来越近,突然,一只雄性的黄腹角雉,竖着钴蓝色的肉质角,垂下紫红、皮黄、蓝色图案的肉群,直立着身体急行踏步冲到我俩面前突然站住,相距仅1米。它静立了三四秒钟,看清了我们不是什么黄腹角雉,不是它的情敌,转身消失在浓雾之中。

这是我们此行第一次见到黄腹角雉,并且和它有效地对了一次话。偶然的事件告诉我们,虽然天气很冷、虽然云雾缭绕不见天日、虽然常常降雨,但黄腹角雉已经进入了繁殖状态,成鸟可能已经配对,雄鸟已经有了强烈的保卫繁殖领域的行为。这给我们带来了有价值的线索。

虽然我们还在发动附近的林业工人和农民继续寻找新的角雉巢,却一直无果。郑先生用敏锐的专业思想,设计了利用这个角雉坏巢、坏卵展开深入研究黄腹角雉繁殖生态学的野外实验研究方案。我因为有回京带学生野外实习的任务,只留下郑先生一人继续野外工作。

大师就是大师,别人遇到巢被毁就会毫不犹豫地放弃,而郑先生却利用它,记录下雌角雉在孵化期内坐巢、翻卵、凉卵、觅食、应敌等一系列孵化期的行为,并且利用坐标纸准确跟踪记录雌角雉活动范围和取食地点,精确地绘制出这只雌角雉巢区的大小和形态,详细地描述了雌角雉巢区内的植被、景观和环境条件。最后郑先生还利用角雉孵化后期的强烈恋巢性,爬到树上触摸坐巢的角雉,并录下它护巢时发出的恐吓声。郑先生得到的“回报”只是被雌角雉喙狠狠地啄了几下。

1个坏卵和1个无精卵是不会有孵化结果的,这只角雉就这样执著地在巢中孵化了56天。幸运的是每天都有郑先生的陪伴,几次有青鼬准备袭击角雉,都被郑先生及时发现并赶跑。实在不忍心看角雉这么无休止地坐巢,郑先生为它做了环志令它弃巢,让它恢复体力,来年再生儿育女吧。

1985年,《生态学报》发表了郑光美先生“黄腹角雉繁殖生态学研究”的论文,由此向世人揭示了这一濒危雉类繁殖行为的重要特征,也由此展开了对这个物种持续20余年深入研究工作。郑先生呼吁并促成了浙江乌岩岭建立以保护黄腹角雉为旗舰物种的国家级自然保护区。郑先生的研究团队对这个物种开展的系统而深入的研究,在国内外的学术界产生了不小的影响,为中国这一特有、濒危动物的保护奠定了基础。我作为早年跟随郑先生在野外体验科考工作的一员,收获的不仅是研究的技术与方法,更多的是看到了中国鸟类学家的科学精神和科学态度,看到的是中国鸟类科学乃至雉类科学研究发展的希望。回想33年前的情景,真是让我难以忘怀!

(作者:赵欣如,鸟类学家,北京师范大学生命科学学院教授,本文节选自《森林与人类》2017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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