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全面推进教育高质量发展的大背景下，习近平总书记先后提出“大力培养造就一支师德高尚､业务精湛､结构合理､充满活力的高素质专业化教师队伍”“做好老师，要有道德情操”和“大力弘扬教育家精神”等重要论述，而师范院校的师德教育就成为打造高质量教师队伍的重中之重。师德，即教师道德，由于教师道德本身是一种职业道德，师德在一般意义上来说就是教师职业道德，它是一个具有发展性和历史性的概念，是社会道德行业化和角色化的结果。从古至今，“师德”一词就伴随着教师职业的发展而被人们广泛探讨。师德发展也体现了不同时代人们对教师职业“道”与“德”的追求，德为师本成为社会的基本共识。

徐辉在《抗战大后方教育研究》中提出，师德教育是师范教育发展的前提条件，还特别阐述了西北联大李建勋的师德教育思想及理念。申卫革在《师德何以可能？——基于民国师范院校训育制度的分析》中指出，民国师范院校在师资培养过程中，师范生职业道德素养训育具有鲜明特色，留下了宝贵的教育遗产，在师德培育过程中的许多理念和实践，对今天的教师教育仍然具有借鉴意义。西北联大师德教育很好地汲取了中国传统师德思想，继承了中国第一所高等师范学校（北京高等师范学校）和中国第一所师范大学（北平师范大学）的师德教育经验，是师德教育的集大成者，具有典型性。

一､西北联大师德教育理念的形成

作为当时师范教育有特色和有影响的西北联大，其师德教育是在借鉴中国传统师德思想的基础上，由民国时期北京高等师范学校､北平师范大学师德教育一路发展而来的办学思想和特色。中国传统师德思想是西北联大师德教育理念形成的重要基础。师范教育本身就有重视师德教育的传统，能更好继承中国历史上优秀的师德思想。在西北联大师德教育理念中就很好地渗透了传统的师德思想，而且在西北联大教育实践中多次引用孔子､孟子等教育思想要求学生注重师德修养，如“人之患在好为人师”，师范生须有“贫贱不能移，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的精神和“知足不辱，知耻不殆”的修养，在教师岗位要“和易近人，诲人不倦”“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传道授业解惑”“顶天立地做人”。

西北联大师德教育理念是这所学校在相继发展中不断传承和创新师德思想的结果。西北联大师范学院的前身是北平师范大学，而北京高等师范学校是北平师范大学的前身。早在北京高等师范学校时期，陈宝泉校长向众师者们提出“为人师表､谦虚正直､勤学笃学､诚实爱人”的教学要求，力求内外兼修之教师气质，传承了孔子“爱之，能勿劳乎”等崇高的教育思想。1915年，学校进一步提出了“诚实､勇敢､勤勉､亲爱”的校训，要求师范生要做到品行端正､为人表率和勤奋攻读。1924年，范源濂校长为《毕业同学录》题“以身作则”以后，“以身作则”成为当时师德教育的重要思想。李蒸出任校长后，针对有些教师职业观念“信心之缺乏，以学校为衙门，以教书为末路，以任职为供差混事”，面对教育虽有良法美制，亦难收预期之结果的现象，大力倡导学生“进了师范大学，首先要认清将来从事的职业是教育，是充当教师，是为人师表”。1936年，李蒸对教师的职业道德品质做了完善并提出新的要求，一个师范生应从教师修养､服务精神､丰富学识和健全体格四个方面好好养成自己，坚定教育志向。

北高师校训

范源濂校长题词

抗日战争爆发后，西迁的北平师范大学与其他院校一起在西安组成国立西安临时大学。1938年4月，迁往汉中的西安临时大学改称西北联合大学，北平师范大学整体成为西北联大下设的教育学院，随后教育学院改称师范学院。在这一过程中，由北京高等师范学校发展到了西北联大师范学院，师德教育走过30多年发展历程，积累了丰富的经验，师德教育理念日趋成熟，而且这一时期师生的教育救国热情与师德教育紧密结合，使西北联大在师德教育方面成就卓著。在西北联大设立到西北师范学院在兰州独立办学的这段时间里，以李蒸､李建勋等为代表的教育家们高度重视师德教育，以师范学院为主体，在北京高等师范学校､北平师范大学师德教育探索的基础上，把国家和社会的师德要求与自身实际相结合形成学校师德教育理念并有效推动师德教育实践，并以更加敬业的态度全身心投入到教育教学工作中，使师德教育的理念及实践获得长足发展。

二､西北联大师德教育理念的基本内容

在当时抗日战争的大背景下，西北联大的教育家们针对现行教育师德不彰､偏重知能之弊，在推进教师专业训练的基础上对师德教育进行探赜。李蒸在《高级师范教育与青年训练》《师资专业训练》《论教育家的修养》等文章中对师德教育进行了阐述，李建勋在《师道论》《论中等学校教师需要专业训练》《教师之职业道德》等文章中对师德教育进行了探讨，还有胡庶华《师范学生应有的认识和努力》､黎锦熙《青年学生学养和服务两个重要的条件》，以及李建勋､景时春所做的《教师之职业道德》专门课题研究。这些文章和研究站在大师德培育的角度，把师范教育理念与师德教育紧密结合，把师道和师德合为一体，将师德教育作为学校发展的强大推动力，从服务西北教育发展的实际出发思考师德教育的问题及实践样态。基于这些师德教育思想，西北联大在长期办学实践中逐渐有意识地形成了丰富的学校师德教育理念。

黎锦熙

（一）以“养成国家观念”和“培养民族意识”为主旨

西北联大从教育救国思想出发，主张把师德教育和国家民族的前途和命运结合起来，提出了以“养成国家观念”和“培养民族意识”为主旨的师德教育理念。李蒸要求学生以国家和民族为立场，而不是以个人为立场。早在1932年，李蒸在整理北平师大的计划书中就提出，“教育为人类文化承先启后之一种事业，以教育为职业者，与他种职业只以自己生活满足者异，须以社会及民族为立场，而不以个人为立场，着眼于千百世之后，而不以目前利害萦诸胸怀，具有淡薄高尚之志趣，刻苦勤学之习惯，诚挚温厚之感情，庶几言教身教，立己立人”。李蒸认为，“国家需要教师训练青年，培植国民，不但要供给国民以知识上的要求，尤须在精神上给与国民以暗示”，“教育责任者的师资，不仅是儿童与青年的导师，并且为国家民族前途担负着重大责任”。抗战全面爆发后，民族危机进一步加深，西北联大进一步强化师德教育“养成国家观念”和“培养民族意识”的主旨，要求师范生应坚持这一立场，强化民族大义。

李蒸

“养成国家观念”和“培养民族意识”是师德教育的基础和底色，它体现了中华民族的共同体意识和优秀传统文化的要求，在抗战时期表现尤为强烈。西北联大常委胡庶华在《师范学生应有的认识和努力》中提出，“今当民族抗战之际，如何使将来之国民人人有国家观念，民族意识，与夫抗战建国的能力，诸生皆有共责”。李蒸在1938年为师范生毕业册作序时也谈到，“现阶段的教育，以抗战建国为中心，国家民族之危难日亟，各级教师之责任愈重，教学成功，训育尽责职，不过责任之一部分，欲完成救亡复兴之大业，必须训练全国民众，团结而组织之……古人言：‘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教育救国，良师救国，皆赖此弘毅之精神，以达到任重道远之目的，诸君宜服膺先哲名言，身体而力行之”。李建勋在《师道论》中明确提出“要有国家思想､民族意识”。

（二）以品格修养比学识更重要为基本认识

在西北联大的教育家看来，品格修养和学识都很重要，但品格修养比学识更重要。李蒸指出，“师范教育乃是一切教育之母。因为有师范教育而后有教育，要教育办好，必须有良好师资”。他坚持为人师者与他种职业有着根本区别，为师者必须要有教育的专业精神，教育者必须发挥“爱的精神”。李建勋也认为师范生的素质应和一般大学生的素质不同，他在《师道论》一文中就指出，“无论古今中外，师，是看得非常重要的。就中国论，在科举时代，‘有天地君亲师一说’”，“若考诸外国，教权无论掌自教会或国家，目的无论在读圣经或作公民，教师地位之重要，则为有识者所公认”。正因为教师在教育事业上的地位如此重要，因此并不是人人都可以成为教师，教师的品格修养就更为关键。

学识和方法很重要，而品格的修养尤其重要，这是师德教育的基本判断和基本认识。这反映西北联大教育家对知识与道德关系的把握，这与中国古代先贤们思想也是一脉相承的。道德对知识有统帅和方向指引作用，但这一观点并不否认知识的价值。李蒸认为，“师范生的责任，在培养学生的人格，所以其本人所受之训练，在发展完全人格方面，应多于知识之学习与传授知识的方法方面”。教育系导师在与学生谈话时也指出，“品格的修养，比什么都重要。其实品格的修养，在中国古代也异常重视，如孔子所谓‘德行颜渊闵子蹇……’可见地无中外，对于学生的训练，莫不以品格为第一”。李蒸还指出中学教师“是负领导青年，训练青年专责的”，“必须能在品格､学问､精神三方面，作青年的模范”。

（三）以突出完全人格与专业精神为特征

西北联大师德教育突出的是教师的完全人格与专业精神培养，体现出教师职业的崇高和伟大。李燕指出，师范教育的主旨在发展完全人格，使知识、感情、意志、思想、行动等皆臻健全，即所谓树立做人模范之事业。所谓教育专业化，除关于知识技能方面须经过严格训练外，尚有专业精神之培养。教育事业是精神事业，从事教育事业者须先养成专业精神，然后方能安心服务，不至见异思迁。教育的对象为活泼的儿童与天真的青年，富有浓厚的情感，教育者必须能发挥爱的精神，以培育而滋长之。李建勋指出，教师的“德”要包括健全人格、职业道德和专业精神三个方面。健全人格由浩然之气、国家思想和民族意识以及坚强体格所构成。职业道德主要是指教师要处理好自身与学生、业务、同事和社会的关系。

完全人格与专业精神，是师德教育的主要特征。教师肩负着保护儿童的天性，维护教师、家长与儿童之间关系特性的道德职责。李燕提出，在精神修养方面一个教育家应具备“爱”“敬”“信”三种精神品质。爱是教育的根基，没有爱就没有教育；敬就是专一，对事业负责尽心；信就是信任，师生必须互信互任。李建勋认为，教师的专业精神是“敬业”“勤业”“乐业”的精神，即对教育有崇高的信仰、对所学有勤奋的努力、对教人有不错的态度。这种专业精神继承了中国古代“师道”精髓，是服务精神、奉献精神和甘于清贫精神，必须在师范学校之特殊环境与校风中养成之。

（四）以强化以德育德为重要思想

西北联大教育家们重视教师自身的道德示范作用，提出“以德育德”的教育理念。李蒸认为，教师的人格魅力和道德修养对学生具有潜移默化的影响，他强调“教师必须以身作则，以自己的言行影响学生”。

李建勋在《师道论》中指出，“教师之职业道德，首重以身作则”。他认为教师不仅要传授知识，更要通过自身的道德实践引导学生树立正确的价值观。这种“以德育德”的思想贯穿于西北联大的师德教育实践中，通过教师的示范作用和学生的自我修养共同实现师德的内化。

三､西北联大师德教育的实践路径

西北联大师德教育理念是在中国传统师德思想的影响下，在继承北平师范大学师德教育经验的不断探索中付诸于实践。西北联大以师范学院为主体，基于师德教育理念，从师德养成的实践逻辑出发，注重生活中个体师德行为的改变和师德品质的形成，开展推进以德育德、加强学生生活训练、建立优良校风及师德文化等实践活动，营造师德教育的学校系统氛围，为西北地区培养了许多德才兼备的教师。

（一）推进以德育德的教学实践

西北联大注重将师德教育融入日常教学中，通过课程内容和教学方法传递道德理念。教师在传授专业知识的同时，注重结合学科特点渗透德育内容。例如，国文课程中选取具有道德教育意义的经典文献，历史课程中强调民族精神和爱国情怀的培养。

此外，学校还开设专门的师德教育课程，系统讲解教师职业道德规范和教育伦理。李建勋在《教师之职业道德》课程中，结合历史案例和现实问题，引导学生深入思考师德的内涵和实践要求。

（二）加强学生生活训练

杜威指出，“道德教育集中把学校作为一种社会生活的方式这个概念上，最好的和最深刻的道德训练，恰恰是人们在工作和思想的统一中跟别人发生恰当的关系而得来的”。西北联大竭力创造条件加强学生实践以培养人才。对于其师德教育更为重要的做法就是加强生活训练，在师范生生活实践体验中逐渐形成师德。李蒸指出，“至于师范生之生活训练，亦应与普通科学学生有所不同，须有严格管理，养成守纪律、重秩序之习惯，及奉公守法之精神”。

加强师范生生活训练的一个方面就是设立学生生活指导委员会，主要目的在于进行道德教育并培养学生的自治能力和领导能力。学生生活指导委员会一般设常务委员五人，由院长、系主任、教授及商务科长组成，对学生思想行为、课外作业、团体生活等方面进行指导，并拟定学生操行考察办法和课外活动奖励办法。开展培养学生品格的课外活动是学生生活指导委员会的一项重要工作，主要课外活动有国语及英语演讲和辩论赛、学生主持运动会、团体旅行、设立平民学校、举办师生茶话会、召开纪念庆祝及讲演大会等，师范生共同参与、一起活动，极大激发师范生的道德情感，磨砺了道德意志，培养学生的道德领悟能力、判断能力和道德行动能力，对学生品格修养产生了实际作用，学生参加参与人数不断增加，也使学生违反校规的现象逐步减少。同时，按照西北联大的要求，一年级学生要写作“修养日记”，日记要求每天睡前写完，内容是“对于自己生活之反省与认识为主旨”。

加强师范生生活训练的另一个方面就是实行“导师制”。国民政府教育部在《中等以上学校导师制纲要》中明确规定，“选择导师应当不仅视其学问如，尤应视其道德人格是否足为学生之表率”。西北联大先后出台了《国立西北联合大学导师制施行细则》《导师会组织章程》《本校导师会常务委员会办事细则》等规章制度，西北联大师范学院教育系制定了更为详细的《国立西北联合大学教育系导师制训导纲要及实施办法》来推进导师制，导师制培养目标主要侧重思想性行方面的修己、待人、治事、对家庭、对社会、对国家、对民族、对世界的要求并附有学生思想性行评判表。导师训导学生还应侧重积极的指导，不重消级的管理，促使学生反思，侧重将来的改造，不计以往的错误。通过导师制强化对学生的学习、生活指导和课外辅导，纾解困惑，用良好的师德去塑造学生心灵，但并不控制他们的思想，逐渐使师范生养成健全人格、科学精神和专业素养，成为国家有用人才。

（三）建立优良校风及师德文化

营造良好的校风及文化环境氛围，是西北联大师德教育实践的重要保障。李蒸认为，所谓校风，即一个学校所形成的风气，“其所自来，常于不知不觉之中形成一种力量，但居于其中者自然受其支配，受其影响，而能感觉到，如与其相背而行必至举措不安”。在西北联大师范学院，逐渐形成了“诚笃力行、敬业乐群、勤俭奋发、朴实创新”的校风，凝结为“诚笃朴实”的精神。李蒸认为，“本院现有之生活环境与教学设备均不足以言高深学术之研究，但在精神训练方面，正可利用抗战大时代，努力教育家人格之陶冶”。

李蒸具体从大学本身历史文化、教师及学生角度，和师生一起多层面、多渠道地选择营造良好校风的实现方式。例如，利用校庆、开学典礼、毕业典礼、谈话会经常向师生讲述北平师大的历史文化及传统，让师生铭记师大厚重的办学历史及灿烂的师范文化。把校风物化到学校的组织和设施中，继续沿用北平师大的校歌、校庆，以及采用北平师大历史上几个有名望的校长的名字来命名学生宿舍，如筱庄斋，用的是陈宝泉校长的字；静生斋，用的则是范源濂校长的字。例如，根据传统中国文化“四维八德”要求，李蒸和师生一起制定了青年十二守则，每次开会时，都要求学生熟读守则，身体力行。

在学校管理工作当中，李蒸精心竭虑，把校风和学校管理及师道精神的传承相结合，对师生进行严格管理，立严师之规矩，严格学生学业管理及评价，强化教风和学风，促进师范生全面发展。当时报纸报道了这样的学习图景：“下了课，凡是太阳光芒能射到的地方，三五成群的学生，每个手里都拿着一本书，有的写，有的念，很少有聊天的”“在上课时间，宿舍里很少见到学生的，就是有的话，不是在写，就是在念”；图书馆内，“经常有二三百人，在那里埋头钻研，以致形成占座位的风气”，图书馆未开门前，“总有很多男女同学拥挤在门口，等着进去占一个座位”，良好学习风气之好，令人激赏。在这种文化氛围下，师范生努力学习成才，不断提升自己的素养，日后绝大多数学生留在西北最艰苦的地方工作，自觉从事教师这样一个默默无闻的行业。

（作者：张晓华，来源：《陕西理工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24年第5期，略有删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