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5年秋天,我和绍武如愿进入了中文系。入学不久,1956年春节,我就和绍武结婚了。
北师大中文系是一个大师云集的地方,那会儿师大中文系蜚声业界的“八大金刚”都健在:有黄药眠、钟敬文、谭丕模、刘盼遂、李长之、陆宗达、萧璋、俞敏等老师。这些老先生与他们的得意弟子们交相辉映,构成了那个年代师大中文系的盛世。
陆宗达先生给我们讲授《说文解字通论》,刘盼遂先生给我们讲授《古典文学》。记得刘先生平素生活俭朴,吃穿非常简单,穿的衣服常是洗得发白,袜子也是打了补丁的。他的藏书极多,其中珍藏有全国仅有的宋版《十三经注疏》一部。可惜的是,在“文革”破四旧时,先生的大部分书籍被毁,让人非常惋惜。这是后话了。
北京师范大学资深教授黄会林先生
李长之先生、谭丕模先生给我们讲《文学史》;王汝弼先生、启功先生、梁品如先生讲《古典文学作品选读》;俞敏先生讲《现代汉语》;杨敏如先生讲《外国文学》等等。先生们授课严谨生动,文采卓然,给我们留下了终生难忘的印象。
例如启先生讲的是唐诗宋词。他讲课特别认真负责,讲课内容十分充实,注重基本知识(如诗词格律),结合着旁征博引,而且感情充沛,热情洋溢,经常满怀激情地在课堂上为我们朗诵古典诗词。先生平日里很幽默,很有亲和力,所以课下的时候我们跟先生的交流就比较多一些。
刚入学,我们首先被告知自己必须为每一门课准备一个小提问本。对于老师每天所讲授的内容,有不懂的问题,或者相关的其他问题都可以提问。由每一门课的课代表负责收集每天的提问本,提交给任课老师。老师会根据同学们的提问,安排专门的时间为同学答疑。我那时学习比较用功,第一学期几乎所有功课都是5分(满分),只有“现代汉语”课是4分。所以我倍加努力学习这门课,当时任课老师是俞敏先生。有一次,我用提问本提了一个问题,俞敏先生叫我去答疑。见着我,俞先生翻了翻本子,冲我说:“这是你写的字?游击习气!”这是我入大学以后,第一次受到老师批评,也是唯一的一次。从此我开始练字,争取能够写得好一点。
不过还是有许多遗憾。因为入学后不久就开始了政治运动,“反修”、“反右”、“大跃进”等各种运动纷至沓来,我们也被卷入了运动之中。许多原本可以用来读书的时间,都被用在了运动上,使得我们没有办法静下心来读很多的书。
对于在速成中学遭遇“反革命嫌疑”的批斗,我始终不能释怀,在绍武的坚定支持下,我给当时的团中央书记胡耀邦同志写了一封信,如实说明了事情原委。没想到很快就得到了耀邦书记的重视,组织了由团中央、团市委和师大联合调查组,对此事进行了复查。最后,调查组专门找我谈话说:事情已经调查清楚,你没有任何问题,今后就是努力争取入党了。
黄会林先生
当时有个氛围,那是因为经过经济恢复时期和第一个五年计划,我国的经济有较大发展,而教育还相当薄弱。经济发展对于人才的需求十分强烈。大学是培养高水平人才的重镇,在这种背景下,教育部提出了“向科学进军,争取当副博士”,推动了大学生们的学习热情,图书馆经常人满为患。大家努力学习,为参加工作、为国家建设贡献力量做好准备。
1957年底,进入大三后期,我和绍武商量毕业时的就业方向,本着“祖国哪里需要,就应当毫不犹豫地奔赴哪里”的原则,我们一致决定毕业志愿全部填写边疆。当时想,西藏、新疆、云贵川,只要边疆需要,去哪里都成!
然而事出意外。1958年夏季,绍武首先被系里通知留校任教,虽然心中有些遗憾,但是组织需要留下,就要服从组织安排。不久,我也被要求留校了。这样一来,我和绍武一起留在了北师大。没想到,这一留就是一辈子,我们俩已经在师大校园里待了57年,我想这辈子大概也不会走出这个校园了。
留校后,我本来想从事古典文学方向的研究和教学,结果组织却派我去了现代文学教研室。绍武想做文学创作,可是报到后总支安排先去政教系,学习马列理论,以便回到中文系担任总支关于政治理论方面的工作。这与他当时的志向有所偏差,可是他还是服从了组织安排,去了政教系。
(本文节选自《黄会林先生自述》,刊于《北京师范大学校报》第29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