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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识北师大
发布时间: 2018-12-17  

那年夏天,我在田里弯腰割稻子的时候,听到邮递员的喊声:“童庆炳,你在哪里?你考上北京的大学了。”我拿到北师大的录取通知书后,全村人都惊讶了,可母亲却发愁了:一没有路费,二没有棉衣。我说这都不用愁,政府会帮助我。果不其然过了些天,龙岩师范学校来了通知,给我们四个人每人一百块钱的路费。这样我们就有救了,于是我对母亲说,棉衣问题等到了师大也会解决的。母亲始终半信半疑。

经过十五天的跋涉,我终于从福建西部小小的连城县来到了北京城。进师大之后,我母亲担心的那些问题都解决了。报名后,总务处说,只要写个申请,要什么就给发,比如棉衣、绒衣、棉裤,甚至棉帽子。

尽管如此,大学生活对我而言仍然很艰苦。我没有褥子和枕头,被子又太薄,最困难的是我不知道北京这地方这么费鞋。母亲送我来的时候,给了我两双她做的新布鞋。但是不到一学期,两双鞋都穿透了。所以快到放寒假春节又还没到的时候,我就盼望着母亲给我寄鞋。我的鞋后跟穿底了,每天早上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几张破报纸,叠好塞到鞋后跟处,第二天再换新的。如此,一直苦苦等到母亲寄到布鞋。这以后,我知道了如何爱护我的鞋———去操场跑步和打篮球不穿鞋,更重要的是请师傅给布鞋钉上橡胶底。

初来北京,不习惯北京的饮食。我们那时是集体伙食,不要钱不要票,一人一份随便吃。我们学校的馒头是很有名的,个头只有两个手指那么大小,早餐时大师傅用一个大笸箩扛出来,大家围上去就抢,有些人手大,一把能抓十个馒头。可是我偏吃不惯,最多能吃两三个,幸亏有粥可以随便喝,也能喝个饱。中午饭也碰到了点问题,我是学生干部,常常课后要开会,等开完会,食堂的米饭都被大家吃光了,剩下的只有窝头,更吃不下了。还好,我们和食堂师傅的关系非常好。其中有一位从部队转业的师傅看我常吃不到米饭,他问了我情况才知道南方人不喜欢吃馒头。这以后,这位师傅每顿会给我留一碗饭,菜也给留一份,放在秘密的地方。这以后,我就都能吃到米饭和菜了,这让我由衷感到温暖。

那时候,一个月有三块钱助学金,用来买牙膏、牙刷、肥皂之类。虽然没什么娱乐生活,但每周都可以看电影,一张电影票五分钱,一个月就要留够这看电影的两毛钱。北饭厅(后为科文厅,在现在邱季端体育馆的位置)的中间挂一道荧幕,两面都可以看,能装不少人。对我而言,这三块钱得节省着才能够用,幸亏同班里有七八个调干生,他们是拿着二三十块钱的工资来上学的。实在钱不够用了,我就向他们借。如今我的这些同学都老了,或走了,我真得感谢他们对我的关照啊!

北京师范大学博士生导师、文艺理论学家童庆炳教授和博士生

这一年的十一国庆游行,我也在游行队伍中。我们走过天安门的时候,远远地望着毛主席向我们招手。我们欢呼、再欢呼,几乎把喉咙喊破了,可欢呼声一刻也没有停下来。走过了天安门,才发现自己的布鞋被别人踩掉了,可我还在笑。因为,我们觉得国家会越来越好,生活会越来越好,一切都在向前走,就像《解放军进行曲》的歌词:前进!前进!前进!

最令我兴奋的还是师大图书馆,我还曾写过一篇文章发在《光明日报》上。老师是活的书本,图书馆就是前人留下来的老师。图书馆是个知识的宝库,上了大学之后,很多老师不手把手教你了,要求自学。那么图书馆就给我们提供了不断的自学资源。我在中学时代向往的《浮士德》,来北师大后就借到了,正是它使我第一次进入了文学的气场。至今,我还记得借这本书时与图书管理员的对话和表情。那时候图书馆还在数学楼一层的教室,只要有新书来了,我都要跑去翻看。其中一位管理员对我永远笑脸相迎,态度非常好,谁喜欢读书就和谁聊天并介绍情况。有一天,这个服务员问我:“你借中译本的《浮士德》,这里还有德文版的《浮士德》,你要不要?”我连忙说:“我现在还不会德文。”

我当时感到知识就像一个大海,你永远也学不完,你看我来了北京,不仅借到了中译本的《浮士德》,还有德文版原文在等着我呢。我当时的第一个体会就是自己太贫乏了,知识太少了,面对这图书馆,我什么时候能把这些书穷尽一遍呢。从此,我就一本本借,古典的、现代的,借的最多的还是苏联的书。

当时阅读兴趣未固定在一个点上,尤其是一年级时。我喜欢《诗经》,图书馆给我提供了最好的注译本;我喜欢李白、杜甫和白居易,图书馆也有最好的选本;我喜欢苏联的小说,就一部部找来读。如,普希金的书我很熟悉;果戈理的书不仅熟悉还对他有思考;列夫·托尔斯泰更是我重点阅读的大家。像“别、车、杜”,这三位俄国文学理论大家,当时我还不能完全读懂,但我也力图从他们的代表作里捡几篇来读。这些书图书馆都有译本,有些书影响我一生,其中有一本书叫《别林斯基论文学》,由苏联学者编辑,上海文艺出版社出版。我一次次的借,后来借得多了,干脆自己买了一本,现在这本书几乎被我看破了。

图书馆是个不竭的源泉,任何一个学生,要做好知识的储备和教学研究的准备,光靠听课读课本是远远不够的。实际上大学的课没有排的那么满,那就意味学校给你一定的自由,你不但可以看教材,还可以看图书馆各种各样的书。这大量的自由阅读时间,由自己去学习,主动地学习,然后逐渐形成自己的专业兴趣。图书馆是我喜爱的地方,可以说,他是我的老师中最博大的一位,让我感激一生。

1956年,中央提出“向科学进军”的口号。中共八大前后,是50年代最好的时期。那时我大二,真是全心全意地投入学习,沉醉在课堂与书本中。那一年学到的东西,比好多年学的东西都要多;那一年读的书,比好几年读的书还要多,因为那是一个“向科学进军”的年代。如果生活一直那样进行下去该多好,可是时过一年,生活就转了个弯儿……

(本文节选自《童庆炳先生口述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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