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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华门前——回忆“一二·九”学生运动
发布时间: 2017-04-24  

       

刘静宜

      一九三五年十二月的北京(当时叫北平),日本的坦克车可以随意在最繁华的街道上穿行,日本的军用飞机可以随意在空中翱翔;制造过“九·一八”事变的日本大特务头子土肥原,正在勾结“冀东防共自治委员会”的大汉奸殷汝耕,排演所谓“华北防共自治”的丑剧。就在这个时候,南京国民党政府行政院北平分院的主任何应钦来了,住在新华门里的居仁堂内。他来干什么呢?
        八日晚,北平学联召开了代表会,通过了决议,向全市大、中院校的同学发出了如下通知:
       “明天(十二月九日),罢课!到中南海居仁堂去,向何应钦请愿:反对华北自治,打倒汉奸卖国贼!停止内战,一致抗日!收复东北失地!”
       学联要求全市同学在九日上午十点钟以前到新华门广场上集合。市警察局听说了这个消息,立即下令戒严,关闭了城门,封锁了学校、重要的交通路口,还派了成批的武装警察,“维持治安”。
       我们北平师范大学文学院的铁棚栏门,早上七点多钟就被几十个武装警察从外边用铁锁锁住了。我们住院的同学正在召开动员大会。大门的里里外外,有许多同学在和警察打嘴仗。曹国治同学在门外质问:“你们维持治安,为什么不叫我们上学?”张礼同学在里边质问:“你们维持交通秩序,为什么不让我们出入?”警察只管板着面孔,像是谁的话也没有听见,机械地持枪守住大门,一动也不动。
        我们开罢了会,列队出发了,刚过耳门里的影壁墙,警察就紧张起来。他们端起枪,首先对准门外那一伙学生,冲来闯去地吆喝:“走开,走开!”随机转过枪口,几十把刺刀一齐指向铁栏门,那种凶狠劲儿,仿佛要挑死几个人才过瘾。我这时站在大队的最前头,首先去夺大门,张礼同学猛地拉我一把说:“不要个人突出!”接着,后边的同学们齐压压地围了上来。警察们的刺刀按住棚栏门和铁索。谁也无可奈何!有的同学气愤不过,向警察砸起砖头、石块来。警察们又把砖石扔到我们的队伍里。咒骂,吵嚷……两下展开了争夺大门的战斗。
      带队的陈泽云同学,把我和张礼拉到一旁,嘱咐了几句话。我们会意地点点头,他走开了。我和张礼等,继续和警察“泡蘑菇”。不大一会,门里的同学全走开了。我扯着嗓子向门外喊:“喂——!同学们:你们直接到新华门去吧,咱们的队伍已经从东操场扒开后门出发了,你们也走吧,到新华门广场集合,再见!”张礼向警察道歉说:“对不起,警察同胞们,请在这儿看着大门,我们走了,再见!”我们俩也跑出后门,赶到教育部街,与我们的大队会合了。
       ……
      上午九点钟,无数人流在新华门广场汇成了海洋。横的、竖的、大的、小的旗帜,在海洋上翻腾着。标语、传单、漫画……到处传送。交通停顿了,电车走不动,汽车、人力车开来的又折了回去。人越聚越多,我们来到新华门时,那里已有人树起了“北平师范大学文学
院爱国请愿团”的旗帜。走近一看,原来是曹国治等同学先到了。她们用头巾写上了字,借了别人的手杖,把它举起来。
      已经十点钟了,密密麻麻的警察队,在新华门摆着“八字阵”。步枪装上了刺刀,大刀闪着亮光,机关枪支起了脚架。宋哲元的二十九军,化装成保安队,骑着摩托车,飞奔而来,冲着群众的队伍,前前后后布了防。每个人都预感到:“暴风雨快要来临了!”
      我们学生的“交通员”,向学联代表汇报了情况,说城门冲不开,清华、燕京等城外的同学进不了城,他们已经在城外采取了行动,不要再等他们了。这时,我们的陈泽云,中大的老董,东大的老姜,三个人走出了大队,站在群众前面宣布说:“同学们,我们现在就进居仁堂,去见‘何部长’,转达全市同学们的爱国愿望,请他答复我们抗日救国的要求!”
       “好!”鼓掌和欢呼声,在人的海洋上掀起了波涛。
       陈泽云、老董、老姜,向新华门走去。
       “不准动!”成百的武装警察,霍地用刺刀抵住了他们三个人的胸膛。
       原来只留下一道翟峰的新华门,这时也“砰”地关上了。
       群众的海洋上,掀起了海啸:
       “坚决要求国民政府,答应我们的爱国要求!”
       “打倒汉奸卖国贼!”
       “……!”
       吼声震撼着大地,渐渐地,怒潮滚动了,向着新华门冲去。
     陈泽云、老董、老姜站在怒潮的前头。陈泽云紧握全市同学的请愿书,冲着持枪的警察,沉着而坚定地说:“几天之前,有一批冒充‘华北民众自治会’的所谓代表,到这里向‘何部长’要求卖国。那时候,新华门的大门敞开着,没有人阻拦,反倒欢迎他们进去,今天我们带表全国人民的意志,反对卖国的‘华北自治’,维护祖国的统一,反而遭到刀枪的威胁。同胞们,你们是爱国的警察,怎么能把枪口对着自己的兄弟姐妹们呢?怎么能忍心看着汉奸出卖我们的祖国,让外国强盗来凌辱我们的父母兄弟姐妹呢?……”这时候,老董和老宋转过身来,向同学们喊道:“亲爱的同学们;我们能够不爱国吗?我们能够甘心做亡国奴吗?”
       “不能!”
       “誓死不做亡国奴!”
       “欢迎爱国警察抗日,中国人不许打中国人!”
       “欢迎爱国警察,打倒汉奸卖国贼!”
       一阵阵的吼声,加上学生代表的义正辞严的话,警察中有的收回了枪,有的面有愧色,有的无言地后退了几步。
       停了一会儿,新华门重新开了一道缝,一个通讯员走出来,把我们的代表领了进去。同时,一个“头面人物”,穿着黑色的虎皮大衣,手里托着尼帽,大摇大摆地走到同学们面前,他的随员,随即搬来一张八仙桌子,他爬上去,一板三眼地向我们“训”起“话”来。他说:“何部长”“身体不适”,已经去西山修养了。他是部长的代表,名叫侯诚,是遵照“蒋委员长”的“钧谕”与“何部长”的“指令”,特来向学生们“训话”的。千万只疑虑的眼睛,炯炯地盯视着他,无数颗激愤的心,暗暗地警告他:“你不要想搞什么鬼!”曹国治拉了我的衣袖,低声说:“何应钦扣住了咱们的代表,这是阴谋,告诉同学们,准备揭露他……”我们一面传述着曹国治的话,一面以厌恶的心情听侯诚继续“训话”。他说:
       “青年学生,只有‘读书救国’,勿受‘共匪煽惑’,以免‘扰乱治安’!……”
       烈火般的愤怒,再也按捺不住了,不等他把话讲完,吼声又响起了:
       “反对奴化教育,我们不读亡国书!”
       “誓死不做亡国奴!要求抗日爱国自由!”
       “停止一切内战,收复东北失地!”
       “……”
       这位“何应钦的代表”,在众人的吼声中,直挺挺地站在桌面上,无可奈何地作了示众的材料。
      过了一会儿,他狞笑着,抖了抖精神,咳嗽了一声,然后用嘶哑的嗓子向我们挑衅道:“谁在喊‘停止内战’?什么叫‘停止内战’?——‘攘外必先安内’,这是‘蒋委员长’既定的‘国策’。有谁说‘剿匪’是内战的,站出来!没有人敢说‘剿匪’是内战吧?除非他是‘共匪’……”
       “胡说,打回去!打回去!”
       “停止内战,一致抗日!”
       “中国人不打中国人!”
       “不打敌人,打爱国同胞就是汉奸!”
       在“万口同音”的呼喊声中,侯诚战战兢兢地爬下桌子,准备缩回新华门去。
       “拦住他,不能让他走!我们的代表还没有出来呢!”
       大家从他的“训话”里嗅到了血腥气,立刻围住了他:
       “不放出我们学联的代表,也不能放你走!”
       群众的洪流,淹没了侯诚,他不得不赶快下命令:把学联代表放出来。
       陈泽云等向大家发出号召:
       “同学们:挺起胸膛,扣紧肩膀,示威去!”
       浩浩荡荡的队伍出发了。歌声、口号声震响着寰宇。
       “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
       把我们的血肉,筑成我们新的长城!
       ……”
       这是中华民族的声音,是广大人们要求解放的声音。二十六年前,在新华门前揭开的抗日运动的新史页,只是我们反帝爱国斗争的序曲,而更辉煌的历史是以后用大量的血写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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