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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史家郭预衡
发布时间: 2021-06-08  

郭预衡先生是我国著名的文学史家,他从20世纪40年代开始研究中国古代文学,在这块园地里耕耘了近70年,成就卓著。他的学术思想和学术观点产生了广泛影响,他对中国文学史特别是古代散文的研究,作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郭预衡教授

 

郭预衡先生于1920115日生于河北省玉田县石臼窝村一个贫苦家庭。他的祖父没有上过学,父亲也只是在村里读过两个冬天的私垫。父亲很小就外出谋生,后来由于工作努力加之聪明好学,由工人升为技术人员。从此家境得到改善,郭预衡也因而获得了学习机会。

幼年的郭预衡生活在家乡,后来去天津读中学。“七七事变”后,他从天津回到故乡。学不能上了,但他设法借到一些文史古籍,包括《四书》、《左传》、《文选》和《御批通鉴辑览》等,在一年多的时间里,他终日钻进古书中,几乎成了“老夫子”。这段读书经历为他日后的学术发展打下了基础。后来,他到北平去上高中,于1941年高中毕业,考上了辅仁大学的国文系。据他回忆:“当时大学的国文系,也有叫国学系的。我上国文系,并非抱有治国学的目的,只是和我读过一些古书有些关系。”当时的辅仁大学国文系,名家荟萃,国学大师余嘉锡是系主任,沈兼士做文学院长,此外还有赵万里、顾随、刘盼遂、孙人和、孙楷第、储皖峰等一批国学大师。能在这样的环境亲受其教,郭预衡学问日进。

1945年,郭预衡大学毕业,留校做了余嘉锡先生的助手,不久,又考上了校长陈垣先生的研究生。余先生是著名文史专家、目录学大师。当年,他正在修改、补充《四库提要辨证》的子部和集部。按照余先生的治学路数,郭预衡一一涉猎子部、集部诸书,并替他查类书,校《世说新语》。陈垣先生精于史源考据之学,他给研究生开的课程之一是《史源学实习》,教研究生一字一句地读顾炎武的《日知录》,然后校勘、写笔记,并从中找出错误,写成短文。在两位先生指导下,郭预衡博览群书,进行严格的学术训练,他扎实的学问功底,即由此而来。

关于郭预衡报考研究生,还有一段佳话:据他回忆说,当初他并不想考,一位留过洋的老师让他考,他就考了。考时也不甚在意,四道题只答了两道。其后上课,陈先生问他:“为什么只答两题?”他说:“只会答两题。”陈先生说:“两题最多只能给你50分,但我给你70分,文章写得好,可以中举。”郭预衡就是这样被破格录取为史学研究生。

1949年以后,郭预衡继续在辅仁大学任教;1950年,任讲师;1952年,辅仁大学被并入北京师范大学,他又成为北京师范大学的讲师。这时,学校开始搞教学改革,学习新的理论和知识,由于“工作需要”,郭预衡准备讲授中国现代文学史,为此而开始阅读现代作家的作品。在此期间,学校经常处在政治运动之中,读书、备课都没有时间保证,这是使他最为烦恼的。1955年,郭预衡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同年8月,他被派往匈牙利讲学。在匈牙利讲学的两年中,仿佛到了世外桃源,避开了国内连绵不断的政治运动,郭预衡得以集中时间读书、学习、从事学术研究。当时他从中国驻匈大使馆借来一整套《鲁迅全集》,认真研读,详细地做摘要和笔记。这时他发现鲁迅不仅是作家,也是学人,而且是前所未见的学人。他“平生为学,服膺鲁迅”,就是从这时开始的。另外,他还读了大量的马列原著。

1957年,郭预衡从匈牙利回到北师大,当时正值反右运动,他仿佛又从世外桃源回到人间,一天到晚,又是开会、讨论、批判。这使他非常不适应。从那时直到1966文革爆发,学校一直在各种政治运动的干扰之下,教学、科研经常受到冲击。但就在这种情况之下,郭预衡抓紧时间进行研究工作,发表了不少学术论文。除了一部分评论古代作家的文章,还有两类文章非常引人注目:一类是有关文学史研究方法及文学史编写的,包括评论游国恩等主编的《中国文学史》的一组文章和《〈文心雕龙〉评论作家的几个特点》、《〈文心雕龙〉论一代文风》以及《鲁迅研究中国文学史的观点和方法》、《鲁迅论文学遗产的批判与继承》。在这些论文中,他阐发了一些可贵的观点,从中可以看到他初步形成的文学史观和治学主张。还有一类是关于古代散文研究的,包括《言之无文,行而不远》、《千古文章重白描》、《如何对待论战的散文传统》、《略谈我国的散文传统》等。这些文章集中探讨了我国古代散文的艺术传统,发表之后,引起了不小的反响。有个出版社邀他写一部《中国散文简史》,但是由于“文革”,这项计划只得搁浅了。在20世纪60年代,他还和刘盼遂先生一起主编了《中国历代散文选》,这是受教育部委托编选的全国高校教材,由于文革的干扰,此书直至1980年才得以出版。

文革十年,郭预衡被迫放弃了学术研究,沉浮于变幻莫测的政治浪潮。到了文革快结束的时候,他对自己有了新的认识:这时虽然难以做学问,却似乎增长了学问。古人云:世事洞明皆学问。我于世事,虽未洞明,对于自己,却有所发现……我这时发现,多年以来,考古证今,妄发议论,其实既未知古,又未知今,如此做人做学问,比青年时期还要愚蠢……认识自己愚蠢,对我来说,是最难得的学问。”这是一个经历了时代噩梦的有良知的学者的深刻反思,走过了大半截的人生道路,蓦然回首,认识了现实和人生,对学问也就有了新的更加深刻的见解。

此后,他开始重新动笔,撰写了一些探讨散文传统的文章。其中最有代表性的一篇,是1979年发表的《精神解放和文章的变迁》。在这篇文章中,他总结了历史上文章变化的规律,提出:精神解放,不仅是近代史上文章变迁的重要原因,也是两千年来历次文章变迁的一个重要条件。这可是算是一条规律。”“总起来看,精神解放,文章就能发达;思想禁锢,文章就受限制,这是历史事实可以证明的。”显然,这篇文章受到当时呼唤思想解放的时代思潮的影响,也包含了几十年人生路上的切身感受。这些看法,已有构思《中国散文史》的基本观点。

20世纪80年代初,郭预衡开始撰写《中国散文史》,此书被列为国家社科七五规划项目。在撰写过程中,他先后发表论文20多篇,从探讨汉语文章的传统特点,到论述历代文章的发展演变,这些文章后来辑为《历代散文丛谈》,于1986年由山西人民出版社出版。经过近20年的潜心撰述,《中国散文史》先后于1986年、1993年、1999年由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2000年,又出了整套精装本。此书共150万字,是第一部由个人独立完成的体大思精的古代散文通史。近代以来,研究散文史的专著,始于陈柱的《中国散文史》。此书虽有开创之功,却较为简略,只是大致勾勒了古代散文发展的轮廓。此后出现的一些散文史,或为断代,或为集体编写,虽在不同方面取得了可观的成就,但很难做到一以贯之地对中国散文史作通盘的深入考察,写出个人的独到见解。但是,由个人独立编写大型的散文通史,十分不易,光是历代浩如烟海的文集就足以令人望而却步。郭先生几乎毕生研治散文史,又用了19年的时间,终于写成这部皇皇巨著。作为中国散文史,此书虽不是第一部,但从书的规模和个人独立编写的角度来说,它又是史无前例的。已故民俗学泰斗钟敬文先生生前曾撰联赠郭先生:“联语挥毫,辛勤常代我;散文有史,创建首推君。”上联是说钟先生晚年自撰联语送人,常请郭先生挥毫代为书写;下联则是对《中国散文史》的评价。此书体制之严整,内容之浩博,资料之繁富,史识之精湛,都充分体现了郭先生深厚的学养、严谨求实的学风、独特的治史思想和开拓创新的成就,它好似一座丰碑,标志着中国古代散文研究达到的最新高度。20029月,《中国散文史》荣获第三届中国高校人文社会科学研究优秀成果奖一等奖。

1986年,郭预衡先生承担了国家教委七五规划项目整体建构多层面中国古代文学史系列教材”。从那年开始,郭先生带领他的弟子,历经12年,完成了这套规模宏大的系列教材。其中包括《中国古代文学史长编》5册、《中国文学史》4册、《中国文学史简编》1册、《中国古代文学作品选》4册,共14册总约600余万字。此项目开拓创新,成就非凡,广受学人赞誉,被称为新时期以来最有影响的文学史著作之一。199911月,《中国古代文学史》荣获华东地区古籍评奖特等奖。同年通过专家评审,被教育部高教司重点推荐为全国通用教材。2005年,整体建构多层面中国古代文学史系列教材”荣获高等教育国家级教学成果奖二等奖。

1990年,郭预衡先生从工作岗位退休,后来又改为离休,但他一直坚持工作,并不断取得成就。他的《中国散文史》和“整体建构多层面中国古代文学史系列教材”就是在退休之后完成的。此外,他退休后撰写和主编的著作还有《中国散文简史》(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94年)、《明清散文精选》(江苏古籍出版社1992年)、《专门与博识》(华文出版社1998年)、《中国散文史长编》(上下册,山西教育出版社2007年)、《郭预衡自选集》(山东文艺出版社2007年)、《中国古代文学作品选》(五卷本,湖南出版社1995年)、《中国历代散文精品》(时代文艺出版社1995年)、《中国历代散文选注》(六卷本,岳麓书社1998年)、《唐宋八大家文集》(十卷本,人民日报出版社1997年)、《唐宋八大家文钞译注》(四卷本,广东教育出版社2002年)等。

 

 

郭预衡教授为千禧年题词“大衍之年,公历两千;人文卓地,科技司天。”

 

郭先生自称“平生为学,服膺鲁迅”。他曾说:“通读了《鲁迅全集》,我发现鲁迅不仅是作家,也是学人,而且是我从未见过的学人。同我见过的学人相比,他似是学人之中的异端,学林之外的学人。”在他的晚年,曾打算写一部研究鲁迅的书,题目叫《学人鲁迅》,他为此搜集了大量的资料,但未及动笔,便赍志以殁。

在长期的文学研究实践中,郭先生形成了自己的学术风格和学术思想。他强调文学史研究应当具有史识,而不要写成“文学史资料长编”;文学史编写应从史的角度出发,注重学科规范,而不要写成“作品评论”或“作品赏析”;他主张研究中国散文史要从汉语文章的实际出发,而不要从“文学概论”的定义出发,从而实事求是地确立了古代散文的研究范围。他注重史学研究和文学研究的结合,特别重视时代政治以及帝王的好尚对文学发展的影响,多次强调刘勰所主张的“文变染乎世情,兴废系乎时序”等朴素而深刻的文学观。这些学术思想和研究风格,在古代文学研究领域产生了广泛影响。

郭预衡先生从教60余年,孜孜不倦地弘文励教,授业育人。他对学生严格要求,耐心指导,悉心关怀。他善于把科研成果转化为教学成果,在课堂上深入浅出,循循善诱,教学效果突出,凡聆听教诲的学生,无不留下深刻印象。在改革开放之后,郭先生首次招收研究生。他不仅对研究生在校期间言传身教,而且在其毕业之后继续大力扶持,使其迅速成为学术骨干,在各自的研究领域产生较大影响。郭预衡先生为我国的古代文学教育作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郭预衡先生自1950年任讲师,1961年任副教授,1979年任教授。他在这个岗位上辛勤耕耘,淡泊名利,无私奉献。凡是到过他家,看到他在狭小的堆满书籍的斗室中,数十年如一日地治学著述情景的人,无不为之动容。但是,他始终保持通达乐观的情怀,不以个人的荣辱得失为怀。终其一生,他只是个教授而已,但套用他评价鲁迅的话来说,他不是普通的教授,而是教授的导师,学者中的达人。

201084日晚1057分,郭预衡先生因肾病并发心力衰竭,在北京逝世,享年90岁。他离去的时候,没有带走什么头衔和光环,但他留下的,却是无价的财富和不尽的景仰。

(作者:尚学锋,来源:《励耘学刊(文学卷)》2011年第1期,略有删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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