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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世及青少年时代
发布时间: 2019-04-22  

如果用最简单的话来概括我祖父陈垣的一生,可以从三个方面来讲。其一,他是一位大史学家。他被公认为世界级学者之一,上世纪20年代与王国维齐名,30年代与陈寅恪并称“史学二陈”。其二,他是一位大教育家。从教时间74年,从18岁开始一直到去世,其中担任大学校长长达46年之久,这在历史上是空前的,恐怕也是绝后的。 其三,他还是一名炽热的爱国者。为什么他在学术、教育方面能取得如此大的成就,我想,爱国主义是基本动力。

祖父是清光绪六年十月初十出生在广东新会县棠下镇石头乡的。换算成公历就是1880年的11月12日。6岁前,祖父一直生活在新会石头乡。虽然只有短短5年时间,但家乡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都对他影响甚大。祖父中年时曾赋诗回忆儿时与堂姐共食酸姜的情景:“久别容颜异往朝,儿时旧事未全消。不知姜性酸仍辣,持向檐前雨水浇。”还有几句注文:“儿时在四宅旧屋与莲姐共食酸姜,辣甚,则持向檐前雨水浇之。”

 

陈垣先生在读人民日报

家乡先贤对他启发颇大。祖父四五岁时,他的祖母经常带着他从石头乡到棠下去趁墟(粤语,即北方的“赶集”),途中要经过金竹村,金竹村口有块大碑,上面刻着六个大字—— “金竹先生故里”。金竹先生是谁?他姓胡名方,字大灵,号信天翁,是继白沙先生陈献章之后,新会的又一位著名学者。祖父17岁时就开始读胡方的文集。定居北京以后,1929年他买到一册胡方所写《千字文》,不胜欣喜,赋诗纪念,并影印了几百册寄赠家乡亲友。后来他发现此册署乾隆年号,与胡方卒年不合,就从胡方后人及各处收集胡方卒年资料。最后确认胡方卒于雍正五年(1727年),断定此册为伪作,专门写了一篇《跋胡金竹草书千字文》更正。这篇文章作于1963年,离他初见“金竹先生故里”碑将近80年了。

祖父出生在一个药材商人的家庭,创业者是他的祖父海学。海学公26岁那年(1836年)以贩卖新会特产陈皮起家,后来扩大为经营药材,在广州城晏公街租下闽漳会馆旧址,开设“松记”店。道光十七年(1837年)改店名为“陈信义”。店铺门联为“信人所任,义事之宜”,家族堂名为“陈宁远堂”,取“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之意。海学是陈氏家族药材生意的开创者和奠基人。

海学共有9个儿子,这9个儿子基本上都是继承父业,经营药材,将陈信义行的经营范围扩大至香港、上海、天津、重庆、湛江、海口、新加坡等地。曾祖父维启 18551909年)是海学的第五个儿子。祖父在上世纪40年代曾为湖南湘潭宁姓朋友《锄耕图》手卷题诗两首,第一首为:“两世论交话有因,湘潭烟树记前闻。寒宗也是农家子,书屋而今号励耘。”并自注云:“吾先人在湘潭办茶。先父名田,号励耘。”可知维启除经营药材外,还曾远赴湖南湘潭县采办过茶叶,当时湘潭是水陆码头。

陈垣先生是维启公的大儿子。光绪十一年(1885年),维启的三兄维举去世。维举公比维启大两岁,死时年仅33岁。他只有一个女儿,没有儿子。在过去,一个人死时没有儿子是最大的憾事,维启、维举在九兄弟中感情最好,于是维启将自己的儿子过继与其三兄;又因为维启当时只有一个儿子,按照宗族家法,祖父当时“兼祧两房”(三房、五房)。

祖父过继与三房后就与三房曾祖母李氏一同生活。当时他只有5岁,恋母之情使他常常先在三房过继母亲处吃几口,然后又偷跑回五房亲生母亲那里吃饭。好在三房在第一排,五房在第二排,两家隔得很近,往返也很方便。祖父的生母活到76岁,过继母亲李氏一直活到90岁。

1885年,曾祖父维启就将5岁的祖父从新会带到广州。一年后,祖父便进入私塾学习。他五六十岁时还能清楚地记得每年所念私塾的业师、地址和课程内容。出生在这样一个商人家庭,祖父能成为家族第一个真正的读书人,并在以后取得学术上的杰出成就,得益于曾祖父维启的支持、培养。

陈垣先生与胡适先生合影,摄于1937年

当时的私塾,经过启蒙阶段后,就是学习“四书”、“五经”。祖父12岁的时候,偶然在私塾老师书架上发现张之洞著的《书目答问》。据他回忆:“书中列举很多书名,下面注着这书有多少卷,是谁所作,什么刻本好。我一看,觉得这是个门路,就渐渐学会按着目录买自己需要的书看。”第二年,他又读了《四库全书总目提要》。眼界大开后,便不满足于只学习儒家经典,而是广泛阅读所能看到的书,尤其是史籍。

14岁时,广州发生大疫,学馆解散,祖父回忆道:“因此不用学习科举的八股文,所以有时间读自己喜欢读的书,在三年时间里看了读了不少书,打下初步基础。”当时有些长辈认为他读四书五经以外的“杂书”是不务正业,曾祖父维启力排众议,支持他买书、读书。祖父多年后在家书中深情回忆说:“余少不喜八股,而好泛览。长老许之者夸为能读大书,其非之者则诃为好读杂书,余不顾也。幸先君子不加督责,且购书无吝,故能纵其所欲。”

又说:“余始稍稍寻求读书门径。幸先君子放任,尽力供给书籍。今得一知半解,皆赖先君子之卓识有以启之也。”

16岁那年,买了一部《二十四史》,就花了曾祖父100多两银子。此外,花8两银子买《四库全书总目》,花7两银子买《十三经注疏》,花13两银子买 《皇清经解》等。维启别号励耘,祖父后来把自己的书斋命名“励耘书屋”,刻的书名为《励耘书屋丛刻》,并且交代后代可继续将书斋名为励耘书屋,表达了他对父亲的怀念,也是表示做学问努力耕耘的意思。

陈垣先生与启功先生合影

虽然曾祖父支持祖父广泛阅读书籍,但也不能违拗家中众兄弟的意愿。1897年,清光绪二十三年,曾祖父花了8两银子,为祖父买了一个监生资格,使他可以跳过童试阶段,直接到北京参加录取名额较多的顺天乡试。

祖父那年17岁,从广东只身来到北京。祖父踌躇满志,考试时放笔为文。考完试出来,一位老翰林就问他考得怎么样?祖父很得意,自认为必中无疑。结果榜单公布,名落孙山,这对祖父是一次非常沉重的打击。近半个世纪以后,祖父还清楚记得当时的情景:“榜发下第。出京时重阳已过,朔风凛烈,叔葆先生远送至京榆路起点之马家铺。”临别之际,一位老翰林指点他:“你的文章不合八股程式,如果不改,再考十次也不会中举。”这话深深刺激了他——“虽感其厚意,然颇以为耻”。

回到广州后,他开始一面用心学八股,一面教书。当时还没有新式的小学,18岁的他就当蒙馆老师,用教书收入来维持生活,再也不要家庭供养。同时,他把光绪二十三年(1897年)以前十科乡试、会试中式的试卷买来全读了一遍,“取其学有根柢,与己性相近者”,反复筛选,“得文百篇,以为模范。揣摩其法度格调,间日试作,佐以平日之书卷议论,年余而技粗成”。

就这样过了两年,他小试牛刀,参加县试、府试,中了秀才,得了一个廪生的资格。后来祖父填写学历的时候,他都写的是前清廪生。同年,他到开封参加“光绪帝三旬万寿恩科”的补试,这次考试前曾有一位姓甄的广东同乡请他代考,他想自己写作快,便答应下来。考试时,他写了两篇文章,给了同乡一篇。谁想到发榜之日,同乡因他代作的文章而中了举人,自己却又一次落败。他后来回忆:给别人写的那篇文章,根本没下工夫,非常普通;而自己的文章却是动了脑筋,下了工夫,但因思想独特,不合考官口味。自此,祖父放弃参加科举的仕进之路,开始走上革命道路。不过这两年的功夫也没白费,他认为“得到一些读书的办法,逐渐养成了刻苦读书的习惯”。

(作者:陈智超,陈垣先生长孙,现为北京师范大学历史学院985特聘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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