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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垣与启功:信有师生同父子
发布时间: 2017-11-07  

 

教书也是抗战

1923年起,陈垣开始在燕京大学任教,初为讲师,1927年升为教授。他同时在北京大学、北平师范大学等校任教。1929年,因王国维、梁启超相继逝世,陈寅恪向清华大学推荐陈垣为国学研究院导师,陈垣以“不足继梁、王二先生之后”为词恳辞。其时,陈垣已在辅仁大学任职。

抗战期间,辅仁大学是沦陷区北平的“孤岛”,成为不肯就职于伪大学(日伪利用原址继续开办的大学,被称伪大学,如“伪北大”)的学人的净土,一些志士也以辅仁大学为基地,秘密从事地下工作。辅仁大学虽未停办,但师生被日伪当局逮捕却是常有的,如英千里、沈兼士、胡鲁士神父(荷兰人)、范文澜、赵光贤、李德伦、萧乾,等等,每一次陈垣都要亲自积极营救。

陈垣曾语重心长地对启功说:“一个民族的消亡,是从民族文化开始的,没听说,民族文化不消亡,民族可以消亡。我们要做的是,在这个关键时刻,保住我们中华民族的文化,把这个继承下去。你我要坚守教书阵地,只管好好备课,教书,这也是抗战!”陈垣先生的这种品质,对启功产生了莫大的影响。

有一次,他和几位知心的师生在辅仁三楼看书画展,偶在楼栏处往下望,只见日军趾高气扬走过。陈垣沉默不语,后来低吟“登临独恨非吾土,不为城关画角悲”,语毕眼含泪水,师生们将他扶下楼来。其实陈垣也不是没有考虑过离开古都,但是几千师生的期望,使他实在下不得狠心。1943年底,他的学生柴德赓有扶师南行的密谋。陈垣也同意南下,但被辅仁校务长雷冕神父察觉,长谈数晚,晓以利害,认为陈垣留在北平反而有利于辅仁,有利于师生;校长一走,辅仁难以为继,很快就会被日伪当局接收或关闭,几千师生顿失依靠,将难以就职和求学。最后雷冕竟大哭不走,真情挽留。陈垣百感交集,反复思考,终未成行。

启功初识陈垣

启功字元白,1912726日生于北京一个没落衰败的满清皇族支系,小时候和寡母及未出嫁的姑姑相依为命,生活困难,且时常处在时势干扰的恐惧之中。启功高中未毕业,便因援助的来源断绝而辍学,只好以临时教馆和卖画来度过穷苦困难的日子。

启功是一位对国学、书画艺术极有天赋的人,从小就具有诗书画方面的才能。初从戴姜福学古文,师从吴镜汀学画,师从溥心畲学诗。启功和溥心畲是亲戚,他曾教导启功说,“诗作好了,自然画就好”。有一次,启功在一把扇面上题了一首诗给溥心畲看,溥心畲怀疑不是启功作的。等见了面,启功对溥心畲说:“像您作的不像啊?”溥心畲乐了。

1933年,21岁的启功笔下的书画文章,已有了佼佼之色。祖父的老世交、藏书家傅增湘拿着启功的作品,找到了当时辅仁大学的校长陈垣,意在为启功找一个谋生的机会。傅增湘回来后,高兴地告诉启功:“陈校长说你写作俱佳,他对你的印象不错。可以去见他,无论能否得到工作安排,你只要多向陈先生请教,学到做学问的门径,这比得到一个聘书还重要,一生是用不尽的。”这是启功与陈垣的结缘。

初次见面,启功看到陈垣肃穆,不由得产生一些惧意,但陈垣校长觉得这个青年人很聪明、很可爱,拉着他的手叫他坐下来,很和蔼地对他说:“你的祖父和我的叔父(陈简墀,字昭常)都是同年(光绪二十年)的进士,我们还算是通家之好。”一句话化解了启功的拘谨,拉近了两人的心理距离。陈垣告诉启功,“现在看书先要看《书目答问》”。这是陈垣读书治学的经验之谈,陈垣13岁时就系统阅读《书目答问》,并根据书中的提示买书、读书。晚年的启功回忆起这一幕,动情地说道:“我从21岁起得识陈垣先生,直到他去世。受陈先生教导,经历近40年。”

老师夸得启功“毛骨悚然”

1933年秋季开学后,陈垣帮启功找到了在辅仁大学附属中学教国文的职位。开始几年,陈垣几乎是手把手地把自己作为一名大学老师的经验,一一教给了他,可以说是“耳提面命”。启功曾总结了九条陈垣从实践中揣摩出来的“上课须知”,如:要爱学生;不偏不向,不讥诮学生;以鼓励夸奖为主;不要发脾气;好好备课;批改作文,不要多改;发作文时,要举例讲解;要有教课日记;要疏通课堂气氛等等。陈垣对启功的教诲,从上课板书这样的细节,可见一斑:“板书每行四五字,绝不写到黑板下框处,怕后边坐的学生看不见。”

启功毫无疑问能胜任这一教职,甚至比其他同事都强,然而却遭遇不测风云。分管附中的一位院长以启功“中学还未毕业就教中学不合制度”为由,将他辞退了。陈垣很关心地对启功说:“既然中学教师当不成,也不要灰心,今后出路一定会有的。”

1935年,陈垣校长又找到机会,安排启功到辅仁大学美术系任助教。可是事情真不巧,一年多以后,以前辞退他的那位院长又来分管美术系了,借口认为启功“学历不够”,再次把他辞退了。尽管如此,陈垣校长坚持认为,像启功这样的人才不应该被埋没,应该扶持他走上为社会服务的道路。于是,在1938年秋季开学时,陈垣请启功回辅仁大学聘任他为国文系讲师,专门讲授大学的普通国文课。

辅仁大学有一位教授英千里,在抗战胜利后出任北平市的教育局长,从辅仁的老师中找人,想让启功去管一个室。启功去向陈垣先生请教。老师问:“你自己觉得怎样?”启功说:“我少无宦情。”老师听了哈哈大笑:“既然你无宦情,我可以告诉你学校送给你的是聘书,你是老师,是宾客;衙门发给你的是委任状,你是委员,是官员。”启功明白了,立刻告辞回家,写了一封信,表示感谢英千里对他的重视,又婉言辞谢了他的委派。启功拿着这封信去请陈垣先生过目。恰好陈垣刚买了一开章学诚的手札,搁在框里,挂在墙上。章学诚的字很难得,30块钱买的。陈垣看了启功用花笺写的婉拒信函,没说别的话,只说:“这信也值30元。”这“30 元”是对启功莫大的鼓励,但启功的感受,实在“毛骨悚然”,他觉得老师对自己书法的赞赏,和章学诚相提并论,自然是不敢当。

1946年,启功被晋升为北京辅仁大学副教授,从此他逐渐有了名声,不久又被北京大学聘为美术系的兼职副教授,专门讲授世界和中国美术史课程。

成就两代国学大师

1963年,启功有一篇发表过的旧论文,由于读者反应较好,修改补充后,将出版。启功找老师陈垣题签。陈垣非常高兴,问启功:“你曾有专书出版过吗?”启功说:“这是第一本。”陈垣问了此书的一些情况后,忽然问启功多大岁数了,得到启功51岁的回答后,陈垣就历数戴东原只(活了)54岁,全谢山50岁,然后说:“你好好努力啊!”启功突然听到这几句跳跃性的话,立刻懵了。稍微一想,几乎掉下泪来。“老人这时竟像一个孩子,看到自己浇过水的一棵小草,结了粒籽,便喊人来看,说要结桃李了。”

1970年,陈垣身体日衰。1971621日,在京逝世。陈垣逝世后,按照他的遗嘱,家属将他的稿费四万元交作党费,将他珍藏的四万余册图书和几百件文物全部捐献给国家。

获知恩师陈垣驾鹤远行,启功十分悲痛,当即为恩师写一副挽联:

依函丈卅九年,信有师生同父子;

刊习作二三册,痛余文字誉陶甄。

启功为报师恩,耄耋之年,呕心沥血伏案三年,创作了上百幅书画作品。在陈垣先生诞生120周年之际,他以在香港义卖所得的163万元人民币设立了“北京师范大学励耘奖学助学基金”。基金以“励耘”命名,以慰老师于九泉。启功说:“老校长教导我的样子,我现在蘸着眼泪也能画出来。”

 

(作者:刘宜庆,来源:摘编自《浪淘尽 百年中国的名师高徒》,华文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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